今天是爸爸六十岁生日。
我一直记着这一天,但是我一直不想接受这一天的到来。六十岁意味着很多很多。最重要的是时间向我示威,你的父亲老了。
我和爸爸视频,我说:“爸,我好想你。” 说着,泪水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了。爸爸答应着我,嘴里叫着“我的宝贝女儿。”
在那一刻,我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。我第一次恨父母把我生的那样迟,我与他们的初次会面是那样的晚。
我开始想很多事,想父亲。
在父母关系之间,女儿好像是天生的、注定有失偏颇的审判者。对孩子来说,母亲总是更容易被信任被共情被保护的。如果父母之前有摩擦,那么我天生站在妈妈这一边。
对我来说,小时候,父亲是我衡量万物的尺度。不知什么时候起,母亲变成了我衡量万物的尺度。我开始以更高的标准去要求父亲,希望他和母亲一样自律温和。也希望他像其他父亲一样,沉默如山。可是我没意识到,我是个苛刻的严格的女儿。我对其他所有人都没有要求,可是原来我对他有。
也慢慢感受到,不管年轻时候怎样折腾过,我们总会有和母亲温情和解的那一天,我们也终将理解母亲。可是不断看向父亲的过程,更像是看向雾中风景。你突然发现,你原来一直以来都只以女儿的角度在看待他,那么狭窄。你从来没看清过他,从没真正理解过他的世界。你一步步走近他,忽然发现似乎永远都无法拨开重重迷雾。庆幸的是,父亲他就在那里,悲哀的是,父亲也只会停留在那里了。
布鲁诺·舒尔茨描写的父亲好荒诞,奇怪的是,我又觉得自己恰好能懂。《父亲的最后一次逃走》里,他的父亲很久不被提及且不知去向以后,最后变成螃蟹回来了。后来被母亲给煮了,他们最终没有吃他,几天后父亲拖着断了几只的螃蟹腿逃走了。
比起卡夫卡变成甲虫的主人公,我更喜欢这只变成胖胖的螃蟹的父亲。哪怕他有家庭,哪怕没有任何人懂他理解他,我希望他永远是勇敢的,是任性的,是精神自由的,是流浪的。
大概最终所有父亲的归宿都是自以为悲壮的,实则是失败的英雄主义吧。
可我不想要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儿了,我不要再对他怀有任何期望,他只要是他自己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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